「胜茶」 0℃＋1
＃三分糖，记冬日里的一件小事
＃字数10k＋
御茶子的生日在年末的二十七号，圣诞节之后的第二天，因为这个缘故，圣诞结束他们并不会把家里的装饰品取下来，因为只要把「Merry Christmas」换成「Happy Birthday」，一切就可以当作生日布置再利用一遍。
从御茶子记事开始，他们家就是这么做的。小时候的她不懂事，觉得这样很寒酸，自己的生日仿佛是附赠的节目似的，还为此认真地不开心过，但随着慢慢长大，当她看到爸爸为了接到一单生意整天整天奔走电联，给人鞠躬端茶，看到妈妈为了找到最划算的食材和家用走路到很远的交易市场，再拎着几大包的口袋走回来，突然发现自己的烦恼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于是在明白过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圣诞老人这件事以后，她连礼物都只在平安夜收一份，生日那天就在家一起吹个蜡烛而已。
对雄英的向往几乎是与以上所谈及的事情同时开始的，此前她没想过自己可以当英雄，毕竟「无重力」这种个性怎么想都很难直接给敌人造成伤害，但后来渐渐的，她发现不少个性不具有攻击性的救援型英雄也同样可以在英雄富豪榜占据一席之地，于是「成为英雄」被正式确立为她的目标，而雄英，便是通向这个目标的桥。
能被录取当然是一件喜事，但对于来自偏远小城的御茶子来说，被录取也同样意味着一个人生活的开始。
她的家距离雄英很远，装点着槲寄生和金色星星的生日，是御茶子对家的记忆。
新干线的车票不便宜，所以御茶子在入学后几乎没回过家，而爸爸妈妈体育祭之后也进入忙碌期到了年末更是抽不出身，因此今年，将会是她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生日。
“丽日同学，拜托把这个放到树顶一下哦”八百万捧着一颗金色的五角星递到御茶子面前。
“好！”御茶子熟练地将自己悬空稳稳当当地把星星卡在了挂满各色吊坠的针叶树顶。
今天是平安夜。
合宿决定带给大部分人的新奇感直到十二月都未消散，过惯了走读生活的A班学生对集体生活的热闹很着迷，表现之一便是热衷于组织各种聚会活动。
“今年平安夜一起过吧大家！我有想到很有意思的点子哦”三奈是人群中最积极的组织者，她提到的「有意思的点子」，是指故事里经常出现的「礼物交换游戏」。
“每一个人都要准备，并且要写上祝福”
“什么啊，都不知道谁会拿到自己那份要怎么准备礼物？”上鸣不解。
“所以才有趣嘛！”三奈坚持，“我们国中的时候就有玩过，就是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拿到什么礼物，反而会有surprise的感觉”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算我一个啊！”切岛首先捧场。
“那我也参加”紧接着是上鸣。
“我也玩玩好了！”
“反正平安夜也没有约”
“礼物可不可以自己做啊！”
“要按什么顺序选呢”
...
大部分活动都是像这样，只要有一个人表露热情，大家就一个接一个被吸纳进去。
当然，想吸纳爆豪胜己还是要费些劲的。
“喂喂喂，爆豪你也来参加嘛”
“老子不去，麻烦死了”
“嚯，我听三奈讲最后是通过游戏名次来决定选礼物的顺序，你不会是怕自己输掉吧”
“哈？”
需要这样一些小手段对方才会心甘情愿。
除了五彩缤纷的圣诞装饰物和音响里播放的应景歌曲，平安夜party和他们之前组织的其他各种聚会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非要纠出点特别的，可能只有观摩平时战无不胜的爆豪胜己玩纸牌是如何输到面部扭曲。
“我也...出完了哦...”御茶子小心翼翼地把手里最后一张花牌摊开，客厅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们这些人...是串通好了的吧”爆豪嘴角抽动。
这是他今晚第N＋1次被围剿。
“才没有，我也是第一次玩”御茶子举起双手辩白，笑出八颗牙齿。
“嘁”爆豪随手把纸牌丢回桌上，抱头倒在沙发里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屋子里的笑闹声把雪点衬得更加孤寂。
“不知道家那边的雪积起来没有”御茶子幽幽地自言自语着，回过神猛然发现陷在沙发里那对红色眼睛正轻飘飘地看着自己。
耳根微红，她赶紧收起落寞的神色，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紧张的事情。
“大家！可以过来选礼物了！”三奈在不远处大喊。
“好！！！”兴奋的应答从四面八方响起，
只有爆豪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兴趣缺缺。
“Merry Christmas”御茶子经过他身旁时笑了一下。
“哦”男生眼眸微闭。
剩给爆豪的是一个薄薄的墨绿色纸袋，他掂了一掂，心生几分好奇——这个重量轻得也太过分了。
他狐疑地打开包装袋，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片从里面抖出来飘在他眼前。
「锵锵锵！恭喜恭喜，御茶子特别奴役券奉上！」
被剩到最后的恰好是她那份。
「因为不知道准备什么好所以决定用劳动代替的御茶子奴役券一张，希望拿到您好好使用，御茶子什么都会做哦！」
一开头对方的幼圆字体就把这份礼物的来意陈列了出来，爆豪翻过来，纸片背后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东西，从使用方法到截止日期，时不时插进去一些滑稽的颜文字，他差不多能从字里行间窥探出对方是怎么绞尽脑汁地想让这个票券看起来活泼又不失严肃正经。
“无聊”爆豪忍不住觉得好笑，这家伙脑子里一天天的都装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这个茶色头发的小个子圆脸产生类似情绪，御茶子有时对他来说像个谜。明明看起来就是个单线条的傻气少女，却常常在某些时刻于天真活泼的皮囊下展现出一些不寻常的痕迹，比如体育祭燃烧的胜负欲，比如偶尔毫无预兆地抛过来一些露骨问题，再比如刚刚她那副与热闹的周遭环境极不相符的落寞神情。
按道理说他不该对她那么上心。
他们的性格大相径庭，如果说爆豪是刚刚灌好热水的暖手袋，那么御茶子差不多就是包覆在外面的隔离层，适时地稳定住他的温度以免烫到伸手触摸的人，而同时自己毫发无损。
尤其是后面一点，他的恶言似乎从未冒犯到她，每次爆豪对着不同对象咆哮的时候御茶子都笑盈盈地像在看小动物打架。
笑个屁啊。
他常常一边在心里斥骂，一边却感到一阵奇异的亲近，就像现在一样。
爆豪挑了挑眉，随手把纸票丢进了书包。
＊
圣诞节当日是个周五。
大雪把校园铺上白色，节日氛围又浓了几分。
一天的课程终于快结束，A班空气中的躁动快要收不住了，或购物或聚餐，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计划。
爆豪倒没什么想法，他向来对这种节日企划不感冒，只想早点回寝室睡觉。
“爆豪同学，相泽老师拜托我提醒你今天下课以后记得要去档案室整理我们年级的学生档案。”饭田抬了抬眼镜，把钥匙放在他桌前。
“哈？凭什么要老子一个人干这种无聊的活啊？！”爆豪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安排极为不满。
“不记得了？爆豪同学在上次的实战训练中毁了一堵墙，这是道具损耗的代价，到年底学校也在尽力缩减开支嘛”
“根本就是找理由压榨劳动力吧靠”
时至今日的饭田不再企图纠正他的粗鲁字眼，只是继续严肃认真地传达剩下的信息：“话是这么说，但其实也是对大家训练时应该要把握尺度的一个提醒，爆豪同学该铭记在心才是。对了，在下的建议是你最好找个帮手，毕竟是整个年级的资料，一个人可能会花很多时间”
“哈，那老子还真是感谢你的好心建议了，班长”他烦闷地抓过钥匙扔进书包，在隔层里瞥到了一张熟悉的纸片——是昨天选到的圣诞礼物，然后往教室末端望了一眼，看到被围巾挡住了半张脸的女生也正收拾着书包准备离开，于是想了一下，抽出纸片风风火
火地踱步到教室尾巴，哐一声拍在了她课桌上。
“跟我走”语气生硬地由不得人拒绝。
“诶...？”御茶子显然没反应过来。
“诶哟喂，爆豪，你这是要约丽日去约会？怪不得不跟我们去打游戏”上鸣在不远处看好戏一般起哄，就差把口哨吹出口。
爆豪话都懒得说，一个眼神杀过去便立马把他话里的兴奋扫荡干净。
“爆豪君拿到了我的礼物？”御茶子这才看清男生手里那张花花绿绿的纸片。
“是承诺没错吧，既然承诺了老子当然要用。”他在半空中晃了晃，“今晚你的时间是我的，跟我走”
御茶子无言，这个人直接过头了吧，说的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惹人遐想的话。
她今天本来和女生们约好了去市区逛逛，可既然奴役券已经发出去了，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尔反尔，所以她拿出手机给梅雨发了消息，最终留了下来。
“爆豪君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御茶子抱着书包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学生。
“不就是整理什么鬼档案。动作快点，越早弄完越早回去睡觉”爆豪推开档案室的大门，歪歪扭扭的文件夹堆叠在办公桌上，等着他们将自己归类整理好放回玻璃立柜中去。
“还真是...彻底的实用派”御茶子嘀嘀咕咕地把书包放下。
她在做这个礼物的时候其实是有点担心的，担心万一被峰田之类的同学选中还不知道自己会被要求做什么奇怪的事，没想到如今竟是爆豪胜己拿着这张票券来找她完成这样常规的任务。
「好浪费...」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通常这种时候应该庆幸才对，本来就是因为到了月末经济拮据送不出什么值钱的好东西所以才想这一出占个「创意」名头，没落到热爱恶作剧的同学手里实数幸运。
“我负责这边A到E班，你整理剩下的”他三言两语把工作安排妥当，御茶子也没多说别的什么就勤勤恳恳地行动起来。
圣诞节的夜晚学生们大都成群结队各处玩，仅剩在学校留守的也早早回宿舍休息看剧，教学区空荡安静没什么人味儿，有一种别样的安宁。
两人叮叮哐哐地做着手头的活计，御茶子觉得这氛围应该说点什么才对。
“爆豪君...圣诞节也不出去玩儿吗”
“到处都是人有什么好玩的，挤死了”
“人多才热闹嘛，我家那边没什么活动，每次看电视都特别羡慕这里的氛围，听说今天市中心还有表演什么的，请了最近特别红的少女组合，叫什么什么猫来着...”御茶子说得漫不经心，爆豪却听出来些什么，他把手里的一摞资料码好放齐，趋近御茶子身后，微微屈身把女生笼罩在灯影当中，然后伸手从身旁绕到前面抽过她手里的文件夹淡淡地说到：“你走吧”
“诶？”御茶子顺势回头，她总是跟不上他跳脱的节奏。
“我说你想干嘛现在就去，在这里拖拖拉拉碍手碍脚的还不如老子自己收拾”
御茶子看着他端着文件夹往后退，恍然明白过来对方是在放她去玩耍。
「爆豪胜己现在变得这么体贴了吗」
她甚至在刚刚男生躬下来的一瞬感受到对方烘热的体温，暖暖的有点陌生——他的温度原来可以低于100℃。
她觉得自己需要回报。
“不——要！”她急忙拖住被拿走的文件夹，“特别奴役券一经使用就不能暂停，这一次帮爆豪君做完我就自由了哦”
“老子又没说以后要——”
“圣诞节一个人在档案室整理资料什么的也太寂寞了吧”她打断他的发言，棕色瞳仁里流连着柔软的微光，
“和爆豪君一起过也不错啦”
爆豪愣了几秒，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区域，嘴里絮絮地念叨着几个模糊字眼：“真是麻烦...”
两个人做起事来的确比一个人效率更高，路灯全部都亮起来的时候，工作也接近尾声了。
“哈——竟然有「绝对热感」这种个性，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做料理什么的超实用”御茶子捧着一本档案咯咯咯地笑。
爆豪皱了皱眉：“你这家伙不要偷懒啊”
“抱歉抱歉，忍不住就...”她讪讪地将手中的档案合起放入对应的玻璃立柜。
“说起来”然后接着闲聊，“爆豪君个性觉醒是什么样的场景？我当时好像把家里搞得一团糟来着，地毯都飞起来了”
“不是可以做定期个性检测么快到四岁的时候”爆豪觉得有点奇怪，“除了一些过于弱小甚至于无个性的废物，基本都能确定觉醒的时间吧”
他在说到无个性的时候音调有些异样。
“啊...那个啊，那个要做至少半年时间的跟踪监测吧，很贵啦...”御茶子笑笑，她家的生活条件完全不会允许这种「没有必要」的开支被列于清单之中。
就像挂满圣诞蝴蝶结的生日会一样，某种程度上看，这些趣事也算「贫穷记忆」的一种了。
“切，骗钱而已。除了老太婆那个笨蛋还有谁会花费在这种无所谓的项目上”爆豪却换了种口风。
御茶子轻轻关上柜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她总觉得现在的爆豪和以前有点不一样，现在的他，好像在一如既往的直率里不明就里地多了点周到。
虽然这样说听起来有点勉强，仿佛她多了解他似的，毕竟体育祭一战后两人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学习生活中更是鲜有交集，但这不代表她未曾观察过他。
御茶子发呆的时候喜欢盯着一个物体看，有时是黑板，有时是书本，有时是窗台上的圆头麻雀，有时是阳光里打盹儿的猫，如果教室里人不多而爆豪又恰好在座位上，那么他就经常成为她的目标。
她发现他一个人的时候并没有那么暴躁，反而安分得过于乖巧，他看书的时候喜欢用左手撑住脸颊，然后一动不动只随着文字挪动眼珠，如果遇到需要勾画标注的部分，才会稍稍动动右手，而只有碰见实在难解的题目，他才会抖一抖身体抓一把头发。爆豪打瞌睡的时候极少，他好像永远知道在什么时间应该做什么，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从不会分心。
比如有一次，在御茶子的视线从窗外的落叶身上转移开的时候发现顶着金色头发的男孩竟然也在盯着那边，她只能看清他四分之一侧脸，却在这四分之一里窥见到百分百的专注，就像他在复习功课时那样。
她觉得这样的爆豪很有趣，除了战斗和考试她还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表情，因此这样的他不知不觉中几乎成了御茶子神游时光里的符号。
但，如此有趣的情形持续的时间往往不长，因为一旦有人趋近他打扰他，就像经常去请教问题又总是听不懂的切岛，他又立马恢复到平时一点就着的模样，而这样的情绪转变在遇到跟绿谷有关的事时表现得尤为明显。
她觉得他对绿谷的排斥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他的态度却连陌生人都不如，这种程度的讨厌，大概只有自己儿时对青椒的情感可以与之匹敌。
不过最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视线里的爆豪似乎不像过去那么容易和绿谷起冲突了，即使对方在落座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座椅靠背，他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生气地大喊大叫。
「爆豪君，变得可以和小久好好相处了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么想着，话从脑子里游出了嘴巴，“爆豪君好像变温柔了”
“啊？”男生抬起头狐疑地朝她的方向望过去。
“哦，我是说，最近爆豪君好像跟小久关系没有那么坏了”她只当自己是闲扯到一个新话题，“看来你们是可以好好相处的嘛”
爆豪转回去，歪着脑袋清理最后几份资料没有说话。
“哈，果然是吗，我这样说爆豪君都没有生气的话，果然是变好了吧”
“别讲有的没的蠢话”他接茬，听不出情绪到了哪。
“嘿嘿，虽然不知道你们以前有什么误会，但总不能一直和敌人一样嘛。毕竟是幼驯染，小久好像一直都想和爆豪君好好说话来着。现在总算是有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啪。
文件夹封皮碰撞，爆豪双手捏住档案两侧，前额被发丝的阴影笼罩。
“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丽日”他声音里的温度极速下降。
“诶？是没什么关系...”
“我要不要跟那家伙好好相处，要不要跟那家伙好好说话，碍到你什么事？”
这寒意提醒御茶子门外正值严冬。
“又有谁规定认识的时间长，就必须要成为朋友。”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直一直啰啰嗦嗦叽叽喳喳地，期待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的眼神凌厉地瞥了过来，
“真的很烦”
御茶子在这几个字里读到了不同寻常的怒气和浓浓的失望，是她无法再置身事外乐呵呵地围观那一种。
爆豪起身把最后几份资料塞进它们应有的位置，玻璃柜门因为他毫不收敛的力道发出阵阵声响，他胡乱地收了收自己的包，拎起钥匙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御茶子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的目光追及着他的动作，身体却不知道该怎么行动。
“你到底走不走”爆豪立在门口握着把手，厌弃地多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御茶子闻言慌慌张张地拾起书包出了档案室。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宿舍，一路上只能听见节奏不一的脚步声。爆豪始终没有回头，不快不慢地走在前面，一只手提着书包搭在肩后，御茶子注视着他沉默的背影，内心像是自己犯下什么弥天大错一般空洞。
她是第一次见他生气。
对，是生气，不是发脾气。
他并没有龇牙咧嘴地斥她「滚蛋」，也没有满脸凶狠地叫她「闭嘴」，他连上扬的音调都未曾使用，只是沉沉地说了那些话，便留给她一片真空。
“爆豪君晚安...”她在电梯门口小声地向他告别，换来的却只有对方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连「哦」都没打算回复。
御茶子那晚睡得很不踏实，不住地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提起绿谷，但翻了个身，却又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翻脸发怒，如果她去咨询耳郎她们，大概会得到「爆豪本来就是这么反复无常啦，别在意」这样轻巧的答案，但御茶子绝不会因此卸下负担。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她带着这样的心情进入梦乡。
同样不踏实的还有爆豪。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在那时感到一阵无名的烦怒，她不过是说了一些所有人都会说的话——
「胜己要学会好好和出久相处哦」
「你跟那家伙是幼驯染？那你们关系应该很不错才对啊」
「喂喂喂，干嘛这么凶啦坐一下同桌又不会怎样，那家伙看起来一直想跟你好好说话来着」
「没关系，胜己同学还小，长大以后大概就能认识到儿时伙伴的珍贵了」
——所有人。
好像自己认真的讨厌只是不懂事的胡闹，只要「假以时日」，他便能认识到那个人的好，就像不管自己怎么恶狠狠地大喊滚开，他也总是毫无自觉地跟在身后，好像「假以时日」，他们就真的能成为朋友一样。
在他们的预设下，他的「讨厌」似乎是不合理，甚至不被允许的。
他不该讨厌他。
「我觉得爆豪君你心里有点害怕他」
但她说了些不一样的话，一些差一点点，就把他心里除厌恶之外说不清道不明的部分暴露在阳光下的话，以一种干脆又无辜的方式。
她好像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有兴趣，不然爆豪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让她总是用毫不遮掩的目光盯着自己观察，像是在解读某种密码。他们并不相熟，甚至很少单独讲话，但就像之前说的，御茶子对他来说是个谜，而她的所有举动都仿佛是那个谜团的新解，正因如此，他其实也在时不时地接收分析着这份注视，然后得出许多新鲜结论。
他发现她好奇的方式很像一个婴孩，没有预设和取向，也没有目的和期待，只是懵懂单纯地打量着，观察着。
她从来未曾传递出「你们应该是好朋友才对」这样令他厌烦的信息。
所以即使御茶子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爆豪也从没感到不舒服。
他认为她是不同的。
他原以为她是不同的。
可他又凭什么将这样毫无道理的期待添附在一个跟自己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身上。
爆豪埋进枕头沉重地呼出一团鼻息。
＊
不少同学周末回了家，御茶子自告奋勇地揽下收拾残局的活儿，把客厅里红绿金黄的各色饰品堆放进自己宿舍。
桌上摆着母亲寄过来的一对米白色手织手套，和一张嘱咐她生日那天记得买蛋糕吃的卡片。
生日那天，也就是今天。
她本来有想过要不要拉着几个关系亲近的同学一起吹蜡烛，但一想到大家一定会努力地给她准备生日礼物而自己连请他们好好吃一顿都做不到，便立刻把广而告之的念头打消，转而决定自己买个小蛋糕意思一下。
“生日快乐”御茶子坐在书桌前双手合十，然后环顾四周，忽然灵光一闪，冒出一个念头。
“唔，要是爸爸妈妈在这里一切就完美了”
她看着被重新利用起来挂满房间的铃铛彩带以及星星花环，突然觉得自己傻透了，于是咯咯咯一个人兀自笑作一团，却在笑过之后悲伤起来。
她好羡慕他们周末就可以回家。
大概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道理，这几天她尤其想家。御茶子从来就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孩，爸爸经常在外面奔走，妈妈也总是需要去爷爷奶奶那里照料，她早就一个人呆惯了，但当所有人都有家可回自己却要在生日当天落单时，她仍然止不住地感觉到一种化不开的惆怅，然后莫名其妙湿了眼眶。
时间再快一点就好了，快到她可以赚钱而他们不用辛苦的时候她就再也不用为这些无谓的小事烦恼。
御茶子沉浸在绵延的回忆中，直至应声打开被敲得咚咚响的大门也没能缓过来。
爆豪明显被女生眼眶里的泪花吓到，怔怔地盯着她差点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御茶子胡乱地抹了抹眼角，努力不让吸鼻子的声音在这个突然到访的邻居面前过于明显。
“这，是不是你的”爆豪迟疑地把手里的便携笔记本递上，眼神始终没有从御茶子泛红的眼角离开。
女生在看清来物的瞬间脸色骤变，她一把将本子从他手里夺过，没有控制好质问的音量：“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爆豪越发不解对方这陡直的情绪转变：“你这家伙自己丢三落四掉在档案室，不要一副老子偷拿你东西的表情好不好”
提起档案室，那场无声的争执又重现在了御茶子脑海。
“哦...”于是声音立马软了下来。
“你——”爆豪这才将眼神上移，扫到御茶子背后的异样，“在做什么”
指的是房间里挂满的花花绿绿。
“圣诞节已经结束了吧”他歪了歪头，往更深处看过去。
御茶子大惊，刚刚自己只顾着伤心，全然忘记屋子里还明晃晃地装点着她擅自挪为己用的公共财产，顿时脸充血，但这时再关门已经来不及了。
“啊...我...嗯，随便弄着玩的...”她苍白地辩解着，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奇怪。
爆豪没有说话，往某处看了半天，竟缓缓迈步往房间走进去。
“今天是你生日？”他停在书桌不远处。
诶？御茶子抬起头。
“你怎么会...”
“档案上写了，27号，对吧”
档案？御茶子心神荡漾，这家伙只管教着她不许乱看，自己却分明在那时偷偷开着小差。
“嗯...”她老老实实点头，既然已经被说破了，不如全盘交代，“嘿嘿嘿，在家那会儿就老拿圣诞节的挂坠什么的当生日装饰物和爸妈一块唱生日歌之类的，习惯了...今年回不了家，正好我负责收拾，就...擅自使用了一下，我知道自己很奇怪啦...”
声音里的各路情绪杂陈在一起越压越低，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
爆豪背对着女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环顾着四方像是在思考玩赏。御茶子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听清，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她估摸着像爆豪这样一向无法忍受蠢货的人大概会
嫌弃地扔出几句嘲讽作罢，又想自己前天不明不白地惹他生了好大的气倒也该受点罚。
可男生似乎没这个打算，至少，她没从他的肢体语言里读到将要丢狠话的前兆。
“你家有电脑么？”他重新往书桌的方向趋近，
“有…”御茶子不太明白他想做什么。
“唱生日歌的话要见到面才行吧，你打个视频通话不是更好”他走到了御茶子的书桌面前。
“诶？”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在帮她谋划关于这个的主意，“啊——因为，我的手机用不了这个功能啦”女生捏了捏手里的粉色小方盒，声音里有些遗憾。
这个手机跟了她两三年，本来考上雄英的时候爸妈有提出给她换一部智能手机作为礼物，但因为置办上学的必需品和租房等等事项已经用去不少花销，御茶子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份体贴。
“用我的不就好了”爆豪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流畅地滑动了几下，弓下身子扒拉了几本书在御茶子的书桌上搭出一个巧妙的角度，然后把手机稳稳地立在了上面。
“你把我号码发给你爸妈，让他们用Skype打过来，这个有吧？”他回过头看向立在原地的女孩。
“爆豪君…要把手机借给我？”御茶子木木地问，爆豪眉梢不耐地沉下，分明在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生着气，却还在为她着想。
“我现在暂时不用手机”他并未领会到她的疑问所指向的问题。
御茶子轻轻掩门，把冷空气暂时隔绝，然后搓了搓脚，没再追问：“我还以为，爆豪君现在肯定正觉得我蠢呢呵呵呵…”
“确实很蠢”男生倒没反驳，“不过，人有时候总是要犯一犯蠢的”
他的语气平常，御茶子却像被说中了什么心事一样恍然，她捏紧了手里的笔记本，胸口膨起一团雾气。
这本笔记的名字叫心愿清单，是御茶子所有白日梦的归宿。
她从国中开始往里面记录了一箩筐「将来有钱了」以后自己要做的事，排在最前面的「带爸爸妈妈去夏威夷旅游」写于一次假期分享会之后，还有其他的像Theheroine牌的连衣裙，秋明家的和风料理等等，每次有了新的目标，御茶子都会把它写下来「以防自己真的赚到钱以后忘记」。
她刚开始记录的时候其实挺有罪恶感，一方面觉得这个行为太过傻气，分明就是一种精神胜利法，另一方面还觉得自己的妄想显得很没良心——父母都已经这么努力付出了自己却还不满意。
丽日御茶子应该感恩，快乐，满足于所拥有的一切，丽日御茶子不该这么贪婪。
但怎么办呢，她是真真切切地不平和忧郁着，即使这些情绪好像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该存在。
可为什么不能。
人，有时候总是要犯一犯蠢的。
她觉得自己在雾气中找到一个答案。
爆豪调好角度呼她过来坐下，然后躬下腰身在一旁指示她操作方法，御茶子拿起自己手机给父母发了条信息，隐隐约约感受到一旁男生呼吸的热气。
“反正你到时候点这个就退出来了”
御茶子点点头，用食指在屏幕上尝试着戳来戳去。爆豪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踌躇了一会儿，转身迈步打算回去。
没走两步，御茶子忽然站了起来：“对不起”
“啊？”男生显然没明白她为什么说的不是感谢而是抱歉。
“前天，对爆豪君说了很自以为是又过分的话，对不起”御茶子的表情真诚而坚定。
原来是这个。
爆豪看向她，又似乎没在看她，他若有所思的，没有回应的打算。
“唔...小时候”于是她继续，“小时候我很讨厌吃青椒，一点点就会很不舒服的程度”
“但是妈妈说青椒营养丰富必须要吃，因此一直到上国中为止几乎每天饭桌上都会出现青椒”
“每一个小孩都会被教育不可以挑食吧，我也是，所以，连我自己都觉得绝对不可以讨厌吃青椒。每一次都特别努力地逼自己吃进去”
她顿了顿，
“终于，有一次勉强吃下一整份后忍不住吐出来了。吐得很惨，比个性超负荷的时候还要惨，一整天都没能吃下饭。但幸运的是那以后青椒变成偶尔才出现在餐桌上的菜”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嘿嘿”
“接着来到雄英，终于，我终于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吃青椒了”
“然后慢慢地，发现就算是小时候，我也没有必要非要吃青椒的，市场上明明有很多其他蔬菜可以代替它的功能”
“青椒很有营养所以必须要喜欢吃这种理由实在很荒谬，我想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学会去喜欢去接受的。”
“讨厌就尽管讨厌好了。再好的东西，也不必非要喜欢。”
“如果妈妈能想到这一点，大概从一开始就不会对我提出那样的要求吧”
她两腮的颊肉泛起了一点点红色。
“当然，我现在...变得可以接受青椒的味道了，很奇怪吧”她摸摸头，“但那个时候，真的觉得好难吃啊哈哈哈...”
发言似乎接近了尾声，屋子陷入沉寂。
女生的叙说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爆豪整个过程却意外耐心，一言不发地任对方没头没尾继续青椒的话题。
她望着他定了定神，声音清亮而柔软：
“爆豪君，也可以的。”
“爆豪君，也可以讨厌吃青椒。”
爆豪君不需要逼自己吃下一整份后，才获得讨厌青椒的准许。
他听见门外的冷风正在拥抱树枝。
叮叮咚咚，手机响起视频通话的来电，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到书桌上那块电子屏幕里跳跃着一个地址正在呼叫她接听。
“我十点以前睡觉，还回来的时候记得把耳机一并”爆豪转身。
“嗯...是！”御茶子朝向男生的背影。
他关门的动作很轻。
“生日快乐御茶子！”屏幕那头的父母亲挤在一个小框里微笑着向她祝贺，御茶子兴奋地回应。
“果然上学之前还是应该给你换一个手机，你看这样多方便”
“哈哈真的不用，我现在这个用得很顺利”
“偶尔也可以任性一下的哦”丽日妈妈的声音多了点感慨，“虽然今年家里的经营状况不太好，但是「想要买一件漂亮的衣服」类似的要求，随时都可以和爸爸妈妈提”
“是啊...”丽日爸爸接到，“我们御茶子，已经慢慢成长为一个女人了啊”
“而且是漂亮的女人”他们在那头爽朗地笑开，御茶子却有点想哭。
不是不在乎，也不是不想要，青春期的女孩子往往敏感又纤细，就算是粗线条如御茶子也逃不过偶尔虚荣心作祟的时候会暗暗地拿自己和班里其他女生作一作对比，但每一次，项目只要进行到衣服鞋子这些「身外之物」她就一败涂地，跟某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比起来她简直朴素得像个老太太，包括那万年不变的发型。
除了打理起来更方便活动更自由这样常规的理由，对御茶子来说留短发还有一个更为实际的好处——至少她不用再为头发花费什么多余的开销。
发带头绳还有镶嵌着人造水晶的精巧发卡——留长发的话一定会多出好些「爱而不得」的东西，然后带来更多的烦恼。
不如把它们通通放进「心愿清单」，一切等有钱了再说。
这是御茶子消解这些虚荣心带来的心理失衡的方式。
说来也奇怪，很多时候只要她写下来，那份郁结的不快就立马消散好像自己已经得到了一样，所以她很乐意往里添东西。
当然，女孩子的心思总是丰富多变，这份清单涂涂改改的真正留到现在的项目并不太多。
「留长发以后要买一个有金色五角星的头
绳」是最近才被写下来的，御茶子不记得她看中的那款来自哪个品牌，只知道广告里的女明星被它衬得娇俏至极。
这些白日梦几乎成了她的一个秘密，但同时，也是她的动力。
从报考雄英那一刻她就决定了，她要自己为「漂亮衣服」买单，至于爸爸妈妈，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多。
御茶子看着屏幕里你一言我一语的父母，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茬，时间过得飞快。
“还有，想家的时候就告诉我们，爸爸妈妈有空就会来看你”
“真奇怪呢...小时候挑食什么的会觉得很头疼，现在却很怀念御茶子撒娇的样子”
“知道啦知道啦”御茶子看了眼时钟，“我要把手机还回去了哦”
“呀，差点忘记了”丽日妈妈捂了捂嘴，“那么今天就这样吧，请将我们的感谢也一并转达，借给你手机的同学真是个好人呢”
“嗯，我也觉得”御茶子挥挥手，向他们道了晚安。
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
＊
“真的非常感谢您！”御茶子将手机捧过头顶深深地鞠了一躬，爆豪后退半步差点踩到脚边的哑铃。
“靠，吓老子一跳”他一手圈过手机，一手把门拉开。
“嘿嘿”御茶子满脸堆笑，“爆豪君晚安，稍微晚了一点，打扰你休息了”
“哦”爆豪低头绕着耳机线没有看她。
御茶子看对方没有多的话要说便侧身打算回宿舍，爆豪叫住她：“你等等”
男生往回踱步，在抽屉里翻了翻，然后重新走出来，边走边向她扔过来一个小玩意儿，御茶子急忙接住。
“今天不是生日么，勉强拿这个当礼物吧”
御茶子展开手掌，一团金色的星星串在墨蓝色的缎带上，像微缩的夜景。
是一根头绳，一根有金色五角星的头绳。
御茶子说不出话，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偷看了自己的心愿本，可按理说爆豪不会做这种事，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圣诞老人。
今天发生的好事会不会太多了点。
爆豪本来没打算多解释，但御茶子此刻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
“喂 ...你不要误会啊，这个是之前买东西送的，老子拿着实在没什么用。但你们女生的话以后留长发应该会用得上”然后又忽然失去了自信一般，“当然你不想要可以还给我...”
发圈是他买平安夜礼物的时候附赠的，虽然做得精致，但对他一个大男人来讲毫无意义，一同包进礼物盒又显得多余，指不定拿到礼物的人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他这几日正打算着要怎么处理这个东西，没成想它这么快就有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归宿。
“爆豪君觉得，我留长头发会好看吗”御茶子忽然抬起晶晶亮的眼睛。
“额，大概，吧”他一字一顿地回答，显得有点木讷，这问题是他从来没涉足过的领域。
会好看吗？
也许吧。
也许。
女生的笑容却在此时像水波荡漾从嘴角开始蔓延，比平时多了几分娇憨，爆豪有点心颤。
“谢谢”她把发圈套进手腕摇了摇，“这个，一点也不勉强哦。我一定会好好使用的”她又鞠了一躬，“那么，晚安”
我的圣诞老人。
＊
两人的关系自那以后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
比如再讨论起爆豪的臭脾气时御茶子总会忍不住帮他解释两句，虽然那解释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包庇，以至于女生们有时会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爆豪手上。
比如她在又一次把视线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发觉现在的对方总是会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倒不似以前那般沉静。
再比如，她会在第二年的情人节巧克力里多备上一份给爆豪，并且认真地写了卡片。
「是情谊巧克力。爆豪君不爱吃的话可以扔掉哦，完全没关系！」
男生一边读着卡片上圆圆的简笔画一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然后尝试着把其中一颗咖啡色的绵软方块放进嘴里，吞了下去。
“果然，好难吃”
他皱了皱眉，把卡片放进书包，巧克力盒的盖子合上，然后从溶解了巧克力的口腔里呵出一口稀薄的白气。
冬天快要结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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